传媒观察|大学生在家庭微信群中承担了什么“角色”
2022/02/22 12:33  传媒观察  

  编者按:Web3.0时代,以微信为代表的新媒体深刻改变了人们的交流方式。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学生肖鹏和副教授公文在《传媒观察》2022年第1期发表相关研究论文,以扎根理论为指导,聚焦大学生的微信家庭群使用情况,对20名大学生展开质性访谈,运用Nvivo11质性分析软件对访谈文本进行三级编码,构建家庭微信群塑造线上代际传播的影响因素模型,包括信息、情感、社会和文化等方面的传播动机,从家庭内部剖析弥合“数字代沟”的协商式代际关系。

  在媒介环境变革的宏大叙事面前,本文将研究视角拉近,聚焦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大学生群体,他们是在媒介技术的光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拥有较高媒介素养的他们也应该成为优化代际传播的主导力量。本研究聚焦大学生群体在家庭微信群的传播行为,将鲜活的微观实例与统计分析相结合,构建家庭微信群塑造线上代际传播的影响因素模型,并在此基础上,试图理解和回应以下问题:

  Q1:大学生群体在家庭微信群中如何互动,他们又如何看待长辈在群里的互动?

  Q2:大学生在家庭微信群的互动意愿受哪些因素的影响?独生子女与非独生子女的不同家庭环境是否会影响其在家庭微信群的互动意愿?

  研究设计与实施

  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论的质性研究方法,通过滚雪球抽样的方法寻找采访对象,一共对20位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大学生进行了平均时长约为55分钟的半结构式访谈,形成八万余字的原始访谈资料。

  采用QSR公司研发的Nvivo11软件作为辅助分析工具,对访谈数据进行收集、分析与编码,按照扎根理论的方法逐步构建影响因素理论模型。

  首先进行开放式编码。利用Nvivo11对大学生访谈原始文本进行逐行编码,在对原始资料进行初步概念化后,得到由64个初始概念组成的概念群,形成对应的自由节点(C1……Cn)。

  其次进行主轴式编码。通过对初级类属进行整理归纳,梳理各个概念词之间的关系。将开放式编码所得到的64个自由节点进行归类,共识别出13个范畴。

  最后进行选择式编码。通过深入思考各主题类属之间的关系,本研究逐步精炼为更具有意义和概念化的4个主范畴:信息动机、情感动机、社会动机、文化动机,最终形成“家庭微信群塑造线上代际传播的影响因素”的核心编码群。

  完成三级编码后,本研究继续探究独生子女与非独生子女所在个案的各项编码是否存在差异。研究发现,独生子女在社会、文化和信息三个维度的传播动机的有效编码数均多于非独生子女,而两者的情感动机编码数基本持平。进一步分析子节点,独生子女在“印象管理”“家庭叙事”“议题筛选”等方面的传播动机远高于非独生子女,而非独生子女具有较强的个体意识和情境建构需求。

  分析与发现

  根据三级编码结果,本研究完成构建家庭微信群塑造线上代际传播的影响因素模型。微信家庭群的全新交流环境重塑了传统的代际关系。多元信息的呈现、文化叙事的渗透、复杂介入的社会动因以及摇摆不定的情绪在线上代际传播构建中起着重要作用。

  (一)信息动机:代际传播的外延呈现

  获取信息是代际传播的直接目的。微信群承载全方位的讨论话题,将相隔千里的亲人联系起来。

  1.家庭影像:生活移植与健康凭证

  分享照片是生活话题中关注量最高的部分,当家人聚在一起时,照片可以提供关于家庭成员的直观见解。照片捕捉了故事的某个时刻,引导着家庭成员将其扩展为故事,并提供有关该事件的更多细节,组成家庭记忆回顾的良性互动。受访者表示,高龄家庭成员对微信群中的照片具有较强的包容性。

  如果我拍下照片并将其发送给他们,他们都会笑,都会很关注。他们也很想知道晚辈们正在做些什么。分享照片能够更好地引导他们加入家庭互动。(个案12)

  奶奶自从学会了制作电子相册之后,每周都会挑选数张能够反映她日常活动的照片制作相册。大家都能通过相册看到奶奶的精神状态和心情很好,会放心一些。(个案16)

  从上述个案能看到,照片能用于展示家庭的健康社交和体育活动,尤其是老年人与子代分享身体健康信息。共享照片在构建联系、激发回忆和信息保真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成为一种可行的策略来吸引家庭成员共享健康信息。

  2.“数字反哺”:亟待完善的技术律令

  受访大学生表示家庭微信群已经成为谣言类信息的“重灾区”。家中的老年人常常在家庭群中发布未经证实的健康视频,给大学生群体带来较大困扰。

  我奶奶经常会在群里发一些谣言信息,类似于《吃了这10样东西,永远不得癌症》这样的文章,我会立马在群里告诉大家这是假的,但是奶奶不为所动。(个案1)

  由于老年人丧失了话语权力,其缓解网络焦虑的方法就是对他们较为熟悉和关切的健康领域进行分享,既表达对大学生身体健康的关切,又渴望寻求家庭联系,彰显自己的存在,这一发现也可以用“社交货币”的意义来解读。如果分享某项内容可以提高你在别人眼中的价值,那么这些内容就会像货币一样,可以买来外界的刮目相看。这类健康视频就在家庭群中充当了社交货币的作用,老年人通过分享显示自己的健康知识储备,进而希望在家庭群中赢得更多的关注。但是由于两代人在社会认知和媒介素养上存在严重的不对称,这类社交货币并没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尽管子代已经将操作智能手机、使用微信等各种软件的方法教给家中的老年人,但是并没有帮助他们完成“网络社会化”。老年人学会了使用网络的方法,却不了解“互联网生存法则”,这样往往会使代际交流走向尴尬的境地。家庭群里大量的低质量视频暴露出亲代与子代的沟通还存在许多缺陷,“数字反哺”任重而道远。

  (二)情感动机:代际传播的表意尝试

  情感是发展心智,扩展与维系人际关系的根基。亲代与子代在情感沟通中强化亲子关系,促进亲情联结。置于全新的互联网场域,代际传播以更直接的表达方式呈现,是突破代际壁垒的勇敢尝试。

  1.关心爱意:尝试打破含蓄的壁垒

  微信家庭群克服空间的阻隔和分离,把个体在社会活动中的行为和关系从地域化的情境中抽离,在无限的时空地带中完成情感的“再联结”。

  微信在传播中唤起了家庭共同体的文化和价值记忆,又激发家庭成员投身于共同体的建设。在网络环境中,身体的不在场给情感的表达减少了许多尴尬的顾虑。尤其是与子女的远距离相处,激发了亲代更强烈和直接的表达欲望。

  我爸以前是军人,有特别严谨和克制的性格。但是有了微信之后,他最喜欢的表情是亲亲和委屈,仿佛变了一个人,也会经常直接表达对我的思念。(个案10)

  但是,作为“网络移民”的父母对新媒介的认知并不清晰,在这种过于直接的话语中很难把握情感表达的程度,造成过犹不及的尴尬困境。下述受访者的经历也验证了这一观点。

  情感表达大多数在我们的小群里。晚上一点多钟我爸发消息说:“快睡我的宝贝,我觉得我好幸福。”我瞬间窒息了,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个案14)

  2.攀比炫耀:家庭传播的致命雷区

  在微信大家族群中,一些不相熟的亲戚喜欢晒自己的出行、晒自己做的美食、晒小孩的照片、晒小孩在比赛中获奖,成为一种常态化的秀、炫行为,甚至是定期刷屏,给他人造成信息过载的困扰。受访者也谈到对家庭群“晒”现象的反感。

  高考出成绩后,我爸就马上把我的成绩截图发在群里面。结果隔了几天,我们家的一个亲戚把他孩子考了700多分的截图也发到群里,场面一度非常尴尬。(个案2)。

  微信家族群中的“晒”可以超越时空限制,将自己在生活中经历与亲属们分享,从而获得情感上的满足,本是一件促进亲属间感情的好事,但不分时间、地点、内容的“晒”也会产生社交“噪音”。他们过多专注自我、忽略他人,无形之中造成了微信家族群中的信息过量和亲属的反感疏离。

  (三)社会动机:代际传播的复杂环境

  代际传播扎根于亲属所在的社会土壤,既依赖于主体之间的关系延伸,也依赖于个体之间的顺利沟通。这一环境也类似于布尔迪厄提出的“社会空间”概念,来自不同阶层的个体在该空间内的相对位置不仅是源于亲属关系的排布,更是由相关个人的社会资本决定的。社会网络中容纳的经济、文化等资本是代际传播开展的基础条件。

  1.远距离黏性:熟人圈层的扩大与失语

  从微信家庭群中寻找家庭的支持,各成员在虚拟空间中聚合起对于家庭的凝聚力,增加彼此的黏性。微信传播具有较低的交流成本和便捷的操作,能够跨越时空和遥远关系的限制,将更多的远房亲戚纳入日常的交流体系中。受访者也在访谈中还原了家庭群中远距离联结的场景。

  大家隔得很远,不是说聚就能聚的,那就只能通过微信群来联系。微信群有共享位置的功能,即使是身在外地也感觉家人们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大家还可以一起开视频,对着摄像头碰杯,这种感觉也很温暖。(个案3)

  这种远距离联结是极其原始和初级的。虽然相隔千里的远房亲戚被纳入到群聊的范围中,带来了熟人圈层的扩展。但是由于家人间的线下交流较少,大学生对于远房亲戚不甚熟悉,也缺乏共同的话题。微信群仍然是大学生与少数熟悉的亲戚间的对话窗口,而熟人圈层的扩大只是停留在理想层面,作为一种弱连接的符号存在。

  实际上,这种联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如果我现在在路上碰到他们,我也认不出他们是谁,只是知道微信名字。万一我叫错了名字,其乐融融的氛围就被我破坏了。(个案3)

  互联网开放化和扁平化的传播特征会将发言的意愿差异不断扩大,直到将一部分人放逐到永恒的沉默之中。许多人在微信家庭群的交流中强化了亲情联结,而那些在微信群失语的亲人由于长期未实现共同记忆的建构和书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关系的疏离。

  2.极化效应:“长期在线”的焦虑与隐私越界

  微信群的交流使得家庭的群体感被重塑,不再局限于地理距离与居住模式,家庭微信群的存在,让家庭处于一种“长期在线”的状态,使得大学生产生了刺激反应,即一遇到家庭群的聊天,就产生逃避和恐惧的情绪,从而形成对于微信群的使用倦怠。而在众多的回避话题中,大学生最不希望交流的是自己的生活隐私话题,“长期在线”的焦虑实质在于,亲戚对于他人隐私的长期监视。

  虽然微信家族群中话语权总体呈现下倾趋势,但总有一些父母仍然喜欢规训子代。严格的审查导致许多子女对于代际沟通的排斥,也滋生了亲代的微信霸权现象。他们或是出于好心,或是出于习惯,借助微信家族群,通过家族文化机制,在各方面干涉甚至形塑其他成员的私人生活领域。受访者也针对隐私侵犯问题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我和男朋友在一起一年多了,我爸妈不知道,家里人总是在微信群里问东问西,每次我都敷衍过去。我想等到时机成熟再告诉他们,不希望他们用侦察的手段来打探。(个案9)

  (四)文化动机:代际传播的内驱力

  社会文化以时间和空间为单位,在年代与地域上有着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基于社会视角的文化能够跨越时空的限制,留下带有时代烙印的产物,在潜移默化中凝固特有的传播特征,生生不息地影响群体的传播气质。

  1.家庭文化:集体记忆的储存与话题勾连

  互联网具有迅捷的即时传播功能和强大的信息储存功能,为找寻和贮藏集体记忆奠定了技术基础。随着微信家庭群的建立,以及越来越多的中老年群体参与到网络的交流场域中,代际沟通可以更高效和集中地开展。通过对往事的回顾和共同记忆的搜索,代际传播突破时间的限制,朝着纵深化方向发展。从线下到线上的转化进一步巩固了亲属网络。从这个意义上说,微信弥合了日常空间与数字空间的差异,通过线下的经历回忆和线上的故事浮现和讨论,实现了亲属关系的延伸。

  在大家族的微信群中,生活话题的讨论目的性更弱,往往只是通过闲聊来维系感情。这也还原了家庭以往聚会闲谈的状态。家庭微信群提供给有着相同成长记忆的家族成员一个念旧的空间。血缘纽带、儿时共同成长的地域环境与家庭文化氛围成为家庭成员参与家庭叙事和凝聚家族认同感的基础。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家里的祖屋塌了,大家都在群里特别感慨,在准备翻修的同时,回忆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大家对于房子有共同记忆,所以就能聊得起来。(个案3)

  2.媒介文化:媒介情境的变换与驱动

  移动互联网的持续发展导致的结果之一就是群体共享场景的融合。由于电子媒介独特的编码能力和自身的共享性与包容性,将不同的社会场景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新的媒介情境。受访者提到,进入不同的场景会给他们带来不同的交流预设,从而影响他们的行为选择。本研究主要对三个场景予以关注。

  第一个场景是宿舍。对于远在外地求学的大学生来说,宿舍是最重要的生活场景之一。把宿舍带入家庭沟通的场景中,有些人会充分发挥宿舍的表演属性,让舍友与家人共同融入微信视频通话中,突出自己在两方都能处理好亲密关系;也有一些人会由于宿舍的公共属性而不好意思在宿舍与父母视频。这种差异来源于不同人对于宿舍场景的理解不同,以及对环境的敏感程度也不尽相同。

  其实有一种表演性质在里面,因为我每次发起群聊通话都是在宿舍。宿舍的舍友会认为我们说四川话很有意思,也会参与进来。我也想让爸爸妈妈知道我跟我的舍友关系很好。两边的参与就会增加聊天的时长。(个案1)

  第二个是微信群的工作场景。大学生的生活和学习与微信紧密联系起来,课程群、班级群、项目群,使微信群成为任务布置和成果验收的代名词。在长期的使用压力之下,大学生群体逐渐产生了对微信群的使用焦虑,对微信群的使用好感下降,家庭群也在这种工作属性的焦虑中被定义为一种负担,成为微信作为工作场景的牺牲品。

  第三个场景是线上聚会。许多家庭成员散布在全国各地,线下聚会难以开展,而以微信视频通话承载的家庭聚会成为一种重要的趋势。但许多大学生表示,他们在这种聚会的体验感很不好,需要不断称呼不认识的亲戚,在客套与捧场的寒暄中产生一种严重的疲惫感,这也是微信聚会环境下的浅社会交往的弊端。

  余论:基于家庭微信群的协商式代际关系

  透过家庭微信群呈现的信息、情感、文化与社会四个维度的传播动机与传播行为,可以看到:一种充分尊重亲代与子代话语权的协商式代际关系悄然形成,取代了传统的家长制,而这种协商式的代际关系在独生子女家庭更为明显。

  从矩阵编码数据中可以看到,独生子女在社会、信息和文化方面的传播意愿更显著。因为没有第二个孩子排挤其在父母心中的位置,孩子与父母的依恋期延长,孩子对父母的依赖性往往比较重。独生子女在处理问题时更愿意征求父母的意见,两代人在具体问题上保持共同协商,也培育感情上的沟通和尊重。

  细化分析代际传播的语言差异,可见独生子女父母使用的语言充满“聚焦性关注”,父母过多地卷入孩子的生活,导致独生子女的成长空间受到挤压。而非独生子女的个体意识更强,他们在大家庭中生活使他们具有更强的隐私和边界意识。比起独生子女,他们愿意向父母公开的生活细节更少,这一点在矩阵编码数据中也得到证实。

  总体来看,比起传统的家长制,受访者对于家庭微信群构建的协商式代际关系做出更多积极的回应和期待。随着单位制解体、小家庭兴起与技术进步,亲代开始选择重新嵌入社会,积极融入新的技术环境和话语体系,尽管障碍重重,亲代与子代正在相对温和的协商中不断找寻代际传播的“最优解”。

  (载《传媒观察》2022年1月号,原文约11000字,标题为:家庭微信群塑造线上代际传播的影响因素研究——基于大学生传播行为的Nvivo质性分析。此为节选,注释、图表从略,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

  【作者简介】肖鹏,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学生

  公文(通讯作者),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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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刘雨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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