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周六清晨，一缕阳光透进格子窗，在室内水泥地上欢快地蹦跶着。南京聋人学校308教室里，活动课老师郭欣站在讲台旁，一字一字，动情地诵读着南宋词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她目光所及，是一群“特别”的孩子——聋人学校里一群口齿并不清晰，但渴望用声音表达自己的听障学生。

　　学生说

　　“怕别人说我有病，只敢偷偷躲在洗手间‘说话’”

　　“第一次听见郭老师用饱满的感情朗读《边塞》的时候，我觉得世界都静止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无可救药地对朗读着了迷。”在郭欣的朗读班里，有个文静内秀的女孩，这学期的活动课，她选择的是朗诵课。在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中，她把上课的感受写进了考场作文，她说：“每次上课时那种深深投入而意犹未尽的感觉，直到下课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告诉记者，自己虽然是聋人，但真的会说话，“我希望被大家当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努力的普通人。”平时在宿舍，她都是用手语跟同学沟通，特别想朗读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偷偷地‘说’，“我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朗诵，怕他们听不到，会误会。”而朗读课，则让她可以和校园中与她一样，口语水平较好的同学一起，“光明正大”地感受语言的美好、声音的魅力。

　　“我们跟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除了听我都能学会”

　　曾有人跟郭老师“投诉”，上朗读课时，有个学生总是不穿校服。郭老师说，“每周六，他都是小脚裤、皮鞋，冬天加上呢子外套，有时还把头发抓一下，他告诉我，这把这节课当成一周中的‘高光时刻’。”

　　“三岁时候因为生病失去听力，但从小爸爸妈妈就教我说话，我们家里不允许打手语。”眼前的男孩语速、音准都不错，背后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妈妈每晚在我耳边说话，让我摸着她的喉咙感受声带振动，爸爸经常带我出去聚会，让我跟外人接触。”他说，父母希望他和普通孩子一样，他也拼命想要融入社会。于是，抓住一切可以说话的机会，“我有手有脚，跟普通人不是一样吗？除了听，其他的我都能学会。”

　　这个男孩从小就喜欢语文，偏爱诗词，儿时的语训打下的口语基础，让他在朗读课上找到了快乐和自信。连续两年选报这门课，如今的他，每节课都第一个举手试读。虽然发音不能像健听人般清晰婉转，但节奏和情感的把握，已经非常到位。前不久，男孩还写下了“青山不改繁华在，原待锦绣翩翩来”的佳句，“我想表达的很简单，耐心等待，美好的事情终会抵达。”

　　老师说

　　“这里口语最好的孩子，也不曾拥有用声音展示自己的机会”

　　为聋生开设朗读课，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个想法在郭欣心里，生根已久，“我们常说某个孩子口语不错，但会说话跟会朗诵是两件事，事实上，永远不会有人邀请他们走上舞台，用声音展示自己。” 聋校的高中语文教研组正在进行《诵诗习字》的课题研究， “但第一个‘诵’字，我们似乎没什么作为。”

　　于是，郭老师在周六的活动课程中开设了“吟诵经典”的朗诵课，她要让这些有一定口语基础的听障学生在高中阶段巩固和发展自己的口语，让他们感受到口语不仅是交际的工具，还可以演绎文字的美妙，体会表达的艺术。刚开始，她对报课学生的口语水平有一定的要求，后来，看到有的前来报名的听障学生虽然口语非常含混，但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她“毫无原则”地录取了这几个孩子。“只要你们愿意说，我就一定会听；只要你们愿意展现自己，人生哪里都是舞台。”

　　“你不能想象，他们朗读的愿望有多么强烈”

　　“第一堂课的时候，我邀请一个最腼腆的女孩上台，她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后来，我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关于学生过往的点滴，郭欣都不曾遗忘，“第二堂课后，她来到我办公室，蹲在我的跟前，我想坏了，肯定是被我吓得不想上了。”结果女孩定定地看得她，说未来三年都想留在朗读班。再回首当时的情境，郭欣的眼睛又红了。

　　让郭欣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个口语并不突出的学生，去年底，她带着朗读班为学校创客节表演助兴节目，彩排时给学生一一别上无线麦，结束后一个男孩没有交麦，“其它节目彩排时，全场都是他的声音，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别上麦克风，他就这样躲在会场门后面读了一个小时，读到麦都快没电了，虽然他朗诵的台词只有两三句。”像这样，渴望声音被放大的学生不胜枚举，几乎每个课间都会上演类似的场景：两个女孩面对面朗诵，互相纠正发音；或是某个男孩用手机录下声音，然后在耳边放给自己听，“你不能想象，他们朗读的愿望有多么强烈。”

　　“这个课堂‘有酒有肉’，朗诵之余也锻炼仪表台风”

　　坐在郭欣的课堂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轻松，“老师想跟你合作一把”、“别害怕，你是棒棒的”，她是个很能跟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朗读课本身就是自由的，不考试、不比较，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学生变得自信、快乐。”偶尔，郭欣会准备小礼物到课堂上互动，冬至那天，她带着肉脯、桂花酒来上课，‘有酒有肉’的标签从此被贴上。

　　除了教材中的诗词，郭欣喜欢把自主权交给学生，让他们挑选一些时尚的、有趣的内容来朗读。除了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范读，她还注重锻炼学生的仪表、台风，“刚上这个课时，我让他们一个个上台，大多数学生读了两句就开始看我，眼神表达的意思就是，我可以下去了吗？”郭欣知道，这些孩子几乎不会从事语言类的工作，但他们终究要走出校园、踏上社会，基本的沟通能力以及骨子里的那份自信不可或缺。

　　有人说，聋校的学生是很“特别”的，郭欣没有反驳过，“他们特别纯、特别听话，他们比普通孩子更相信老师，他们真的把老师当做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或许也是因为这份特别，让郭欣更加感谢17年前命运的误打误撞，“我不期待桃李满园名闻天下，只要我的学生在以后某个低落的瞬间，能够想起我的话，然后继续前行，足矣。”

　　通讯员 刘彬 交汇点见习记者 周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