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的新编历史剧三部曲为他赢得了“激活传统”的美誉。他将铜锤花脸和架子花脸的技艺完美融合，使得“尚派”之名在业内呼之欲出。对此，尚长荣自谦道：“我永远不称‘派’！”近日，由江苏省演艺集团和交汇点昆虫记联合主办的第三届紫金京昆艺术群英会·云聚场“名师开讲”首期就请来了尚长荣。
谈到京剧等传统戏曲艺术，创新发展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尚长荣认为，京剧从来不保守，京剧的产生就是顺应了当时观众的审美需求，“回顾历史，京剧前辈们也是排新戏，有的将传统戏加工整理升华，有的完全新编，上海还出现了‘文明戏’，也就是那个时候的现代戏，梅先生、我父亲都演过。”在他看来，京剧要顺天应时不断发展，以适应新时代人民群众的欣赏需要，但创新和发展的核心任务，是要出舞台艺术精品。
那么，新编剧目如何才能立得住？尚长荣给出的标准是：新编戏必须有吸引人的故事情节、生动的人物和精彩的戏曲表演即唱念做打武。前者来自于编剧的文学水准和演员挑选剧本的眼光，后两者则来自于演员自身的功力，这个功力可概括为两方面：一是真正把京剧艺术深厚的传统精髓吃透；二是不断地提高文化历史知识和修养。这些尚长荣恰恰都具备了。三部曲中，尚长荣塑造的三个人物千差万别：他将传统京剧中已经脸谱化的曹操演绎成“为人性的卑微所深深束缚、缠绕着”的普通人，魏征也不是史书中干巴巴的一个诤臣形象，于成龙的清官形象丰满生动，这些人物都被尚长荣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而跃然台上。
遥想三十年前，一台《曹操与杨修》让尚长荣成为了当代京剧的弄潮儿，从为人熟知的“尚小云的儿子”变成了观众眼中的“活曹操”。“朋友推荐了《曹操与杨修》这个剧本，我看了之后非常喜欢，它立意深刻、结构新颖，文学水准也很高。于是我夹着剧本、听着命运、坐着绿皮火车，来到上海，叩响了上海京剧院的门环。”忆起当年，尚长荣感慨万千，“当时已至不惑之年，改革开放大潮下，各行各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唯独咱们的民族戏曲还裹足不前，我想为京剧争口气。”
与传统京剧舞台上脸谱化的奸相曹操不同，《曹操与杨修》中的曹操是一位有着宏图伟略的军事家、政治家、诗人、文学家，七情六欲、性格变化十分复杂。“演这个曹操，用传统的手法去演不行，用流派去演也不行，逼着我进行创新。”为此，尚长荣对花脸唱腔进行了大胆改革创新，诞生了著名的“曹三段”（《曹操与杨修》中曹操的三段唱腔）。
“花脸唱腔中没有西皮三眼，反二黄也几乎是生旦专用，四平调花脸更是没门儿。我一直琢磨着，在哪儿可以按一个这些调儿，让花脸也过过瘾。”他提出用曹操的诗作为唱词设计一段西皮三眼，经过与唱腔设计高一鸣的反复实验，一段短小精悍、既有分量又有韵味的西皮三眼“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就诞生了，生动表现出曹操忧思天下求贤若渴的心情。第二段“寂寞三更人去后”采用了花脸极少用到的反二黄板式，由慢板转原板。另一段“汉祚衰”，为了表现曹操迫切希望说服倩娘为其宏图伟业而殉身，尚长荣将最初设计的二黄原板改为了二黄快原板——“要快速才能表现曹操急切的心情。”
音为心声，尚长荣对人物定位的准确更是细致地把握到每一个音符：“唯有杜康的‘有’字，曾有两种唱法，一是加了下滑装饰音，一种没有滑音、棱角分明。但你一听就会发现，多一个滑音，人物定位就坏了，这么唱就是个酒鬼。不加滑音，硬的，才像曹丞相。有时一个音就能烘出一个人物的形象来。”
在《贞观盛世》中饰演魏征，尚长荣终于过了一把四平调的瘾，一段“翠涛清醇谷米香”的四平调唱腔，把魏征的学士风度、魏宅的田园风光表现得淋漓尽致。演出《廉吏于成龙》一剧，尚长荣则一改花脸只说韵白的表演方式，创造性地把京白化用在花脸行当中，使于成龙的廉洁形象深入人心。
这些创新，都很“对工”，毫不违和。一如尚长荣所言：成功的创新必须建立在遵循艺术规律、合乎艺术逻辑的基础之上，一个演员要能生动塑造出性格迥异的人物，关键在于把京剧深厚的精髓吃透，“现在舞台上的昆曲《牡丹亭》《十五贯》，绝不是当年的样子，但剧种的精髓没改变，京剧也应该是这样子。”
尚长荣还有一句口头禅：对于京剧艺术的传统精髓一定要“死学而用活”。年轻的戏曲演员必须继承“死学”传统，把“四功五法”扎扎实实地学到身上；新一代的戏曲编剧、导演必须把戏曲艺术的传统规律当作金科玉律来坚持掌握、奉行不悖。死学，不是学死，而是真心实意地学；用活，就是把传统程式应用到角色塑造中去，激活人物。
戏曲演员想演好历史人物，还要不断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历史知识，在这方面，尚长荣又是典范。当年，他通读《曹操文集》，在诗词中与古人对话、寻找灵感，光是曹操如何“笑”，他就设计了七八种。《曹操与杨修》首演，开启了“性格京剧”“意念京剧”之先河，尚长荣演活了一个被“伟大”缠绕、也被“卑微”束缚、有血有肉的“曹丞相”。后来，尚长荣在大量阅读中看到了《谏太宗十思疏》，萌发了将魏征搬上舞台的想法，才有了三部曲之二的《贞观盛世》。看来，只有吃透京剧艺术传统，提高文化历史知识和修养，“死学”四功五法，创新激活程式，才有可能创造出新时代的京剧精品来。
记者 高利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