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是城市的血脉、生态的廊道。本着系统治理、源头治理理念，南京等城市在“明河”治理已近收尾、入江河道水质大幅改善基础上，把治水重点瞄准暗河暗涵，通过清淤疏浚、污水纳管，力争清水出涵，有条件的地方恢复自然河道。这是城市治水的转折性变化。新华日报·交汇点近期推出“追寻‘消失’的城市河道”系列报道，探究城市暗涵复杂成因，探寻水环境系统治理之策。

　　南京月牙湖北接紫金山汇水，傍依明城墙蜿蜒流淌，山水城林一体，是城东的“明珠”。然而即便青碧如月牙湖，也不时有污水来“捣乱”：湖东岸下穿密集居民区、长1.3公里的暗涵童子仓沟，每到汛期便涌出污水窜入，污浊了一片湖面。从今年8月开始施工，南京市秦淮区耗时三个多月“清涵清管”，总算拆除了这颗“定时炸弹”。

　　光鲜繁华的城市地下，有多少像童子仓沟这样的地下黑臭河静默流淌，一旦降下中强雨水，污泥浊水“如期而至”，给城市水系带来无穷困扰。本着系统修复、系统治疗的理念，南京着手对全市地下河沟“清肠洗肺”，实现涵内整洁、污水纳管、清水出涵。

　　下沟前先强排空气三四天

　　南京城东从后标营路到紫金路，一路穿过富丽山庄、第六干休所、月牙湖花园，每隔百米左右就看到一座高出地面的检查井，有的在绿地上，有的“拱”出道路，有的在停车场边——这便是秦淮区水务工程队不久前在童子仓沟沿线新开的“天窗”，用来强排空气、下沟作业、清运淤泥。

　　“清理这条1.3公里的地下沟，我们施工队三班倒，从盛夏干到初冬，人都脱了一层皮！”秦淮区水务局朱志峰说，南京城东开发前，童子仓沟就是一条排水山沟，两边是农田，无论是地块出让还是其后的房产开发，根本没有顾及河沟保护，千余米长河沟完全被埋入地下，有的商品房主体结构就落在河沟上。在和沿线小区物管、居民、市政部门协商后，施工人员在河沟上钻出一个个一人宽的检查井，“清管”才得以展开。

　　“打开检查井一看，一股浊气扑面而来，混黑的污水快要漫上涵顶了，水里还漂浮着板结的泥垢碎块。”秦淮区水务局副局长徐连奎说，涵内有毒有害气体包括甲烷、硫化氢、二氧化碳等，人贸然下去很危险。工程队调来鼓风机对着洞内强排风，又请来东南大学技术团队在线监测。由于暗涵深埋地下，涵道又长，空气稀少，强排三四天、检测没有危险后，施工人员才戴着防毒面具下去。

　　下沟后，施工人员双脚踮到沟底，淤泥已漫过胸口，有的地方泥水深至肩膀。敢情两三米深的地下沟，下部全是淤泥，只上方一米多空间过水。调来泵机吸走污水、淤泥，才发现沟内各类塑料垃圾，包括施工落下的脚手架、居民丢弃的破损沙发等，各类垃圾应有尽有，空间狭小杂物多，机械作业根本施展不开，这些脏东西泵机也抽不走，只能一麻袋、一小车地吊出洞口装运走。

　　市政人员把自己比喻做“钻地鼠”，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这样一个洞口、一个洞口地吸、冲、掏，直到11月中旬，清管工程才竣工验收，1.3公里长的地下沟，清淤量6000立方米，盛得下一座小水库了。唯一让水务部门欣慰的是，沟底流出的清水见底了。

　　城市暗涵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从月牙湖、秦淮河到金川河，暗涵暗沟成为影响城市水体清洁的主要祸源。在南玉带河应天大街河段，车辆川流不息的高架桥和宁芜铁路下，231米长的暗涵下穿居民区和园区，最终汇入外秦淮河。繁华的中山北路上，华江饭店下“藏”着金川河中支，梅雨季节，饭店停车场距离暗涵河面常常不足1米，清漂作业无法展开。

　　“每个城市暗涵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河海大学崔广柏教授说，暗涵不管能否打开，都要下去定期清理。南京市水务局副总工程师骆颖说，暗涵常年在地下，沼气含量很高。过去涵内整治时技术手段不足，市政人员为保安全想到一个“土办法”：买一只公鸡放下去，半小时再提上来，如果鸡冠变黑，说明涵内有毒气体多，不能下去；如果鸡冠还是红的，鸡活蹦乱跳，人才敢下去。

　　如今，包括内窥镜、在线监测、小型机器人甚至“水鬼”（潜水员），在许多城市地下涵沟清理中派上了用场。南京市水务局水环境处处长张晓峰说，暗涵作为地下隐蔽设施，整治存在“三难五多”： 问题发现难、排查难、改造难；暗涵内沉积污染物较多、结构破损多、错混接多、污水排口多、低浓度污水及雨水进入污水系统多。由于暗涵的隐蔽性和危险性，涵内情况不明，导致涵内排口、挡墙、管网等情况难以摸排，淤堵、渗漏、溢流等错综复杂，需要先进的检测手段辅助。

　　当然，暗涵的最大危害还是污水。由于难以清理，初期雨水、生活污水、垃圾杂物等一并混入，平时“悄无声息”“暗流涌动”，一旦降下中雨及以上降雨时，暗涵内积存的混流污水便漫过滚水坝溢流入河，大量沉积污物随之冲刷入河，严重影响河道水质，部分河段出现水面浮泥和底泥上翻。今年南京梅雨期超长，共经历8次以上强降水过程，城市内河和入江支流出现短期水质超标，暗涵是“祸首”。

　　由于工程干扰大、耗时长、辅助技术手段多，暗涵清理成本很高。秦淮区去年五一沟暗涵治理中，工程费用也高达1300万元，卫桥沟有800多万。刚完工的童子仓沟工程耗资也达千万元，折合每米1万元，数倍于明河沟清淤造价。这对区级财政来说，压力不小。

　　但暗涵、暗沟、暗渠已是城市水系的组成部分，工程再难、投入再大，也要上。今年实施紫金山一沟、童子仓沟等9处暗涵清理后，南京明年整治岗子村沟、内金川河西支等27暗涵，后年“扫尾”余下的内秦淮河北段、惠民河等17处暗涵，最终实现常态化管养。

　　河道被填埋“水城”也会涝

　　除了有毒气体“隐患”、污水溢流入河，暗涵对城市还有一个“负面影响不容忽视”：汛期滞洪。南京市水务局一级调研员竺兴宏说，由于污泥淤塞、挡墙阻滞，暗涵过水有限。

　　事实上，地下河沟即便清淤之后，也只相当于大一号的地下管道，收水面、行洪量远不及敞开的城市河道。骆颖说，城市排水就像是“树状结构”，管网是枝桠，河道是树干，如果天然行洪的河沟被填埋盖板，不管外河泵站马力有多大，“中间层”的内河也难起到“承上启下”的调蓄和行洪功能。因而每到梅雨季，被加盖的暗河、暗沟、暗渠便往路面“顶水”，导致内涝发生。南京汛期易涝片区，往往是河沟填埋较多地区，下大雨时需要调来泵机临时助排。如果城市水系健全，河道、支流、管沟“各行其道”，无需建设投资很大只在汛期使用的大功率泵站。

　　这种城市发展的痛感，不仅南京体会深刻，许多城市都有切身感受。上世纪50-60年代，苏州城快速发展，掀起了填河潮，1972年连日大雨致使古城被淹。这在苏州古城有记载以来第一次。

　　即便作为“东方水城”，河道被填也带来水问题。填河带来的后果，让苏州开始反思水对于城市的意义：水系在景观、生活之外，还有排水功能。此外从水环境上看，河道填埋后环境容量减小，水体自净能力变弱，导致水质变差，水葫芦、水花生趁虚而入。从水安全上来看，即使解决了苏州城区的洪水威胁，内涝问题却因为河道体系的调蓄库容减小而将长时间存在。

　　在无锡市梁溪区，地下河、断头浜治理也开始“破题”。梁溪区水利局长万建农告诉记者，从2018年至今，全区围绕打开箱涵做了一系列工程措施，“首先是对区内水系进一步优化调整，减少断头浜，解决地块开发、路网建设与水系保护的矛盾；其次结合当前城市建设，令河道整治能够打开、打通的，尽量‘沟通’。”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李睿哲 付奇 沈佳暄 顾巍钟